【好大一棵树——五都中学征文31】潘是华：那些苦中有甜的日子

那些苦中有甜的日子

潘是华 

记得儿时父亲不管儿女们听不听，他总是三餐吃饭的时候，像念经一般地唠叨着说：“你们几兄弟没念到初中就辍学了，那是没办法，为了赚工分打口粮，现在家里稍微宽松一些，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妹读高中考大学。”

村里有人说，我父亲这个人重女轻男，儿子没书读，反过来女生外向有书念。每一次父亲听到这些传闻，都是一笑而过。有时别人问得急了，父亲锄头一歇，不紧不慢地回道：恢复高考好几年了，你们看，好些孩子大学毕业在城里上班，他们凭的是靠知识赚饭吃，脑力劳动，轻松。

父亲一辈子没读过书，但很开明。他常说：“穷人要翻身，全靠读书拼。”记得那年妹妹填志愿的时候，父亲竟然生产队的工也不出了，天不亮拿上几个焖番薯跑到十几里地的学校，守着妹妹填志愿，看到表格上写的是五都中学，交到老师手上后，他才会长舒一口气。

母亲问父亲，你为什么要让女儿志愿填五都中学。人生地不熟的，一个女孩子，那可是离我们高塘有六、七十里地啊！挑米带干粮菜都不方便。

父亲言道：我早就打听过了，以前下放在这里的顾老师，就是在五中任教的，他早就告诉我了，五中是广丰老牌名校，那里师资好，老师负责任，不会误人子弟。怪不得村里的人说父亲对读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，他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了。

那时农村的孩子求学都是家里带上大米，到学校食堂交上加工费，然后换上饭票。菜一般都是带来的豆腐乳或干粮菜。生活好一些的同学，一个礼拜才有几毛钱菜钱。

父亲一个月要去五中二趟，替妹妹送去生活必需品。母亲头天将晒干腌制的，黑得像墨一样的芥菜干放在铁锅里，倒上少许菜油，撒上盐巴，炒上几遍，小心翼翼地装入土罐，然后用锅铲把反反复复地压实，生怕装少了。母亲知道妹妹在校念书几个星期只能指望这些干粮菜。

为了赶回来下午出个半工，深秋的天，父亲凌晨二点就挑着东西动身了，走到五都街，东边开始鱼肚白，刚到学校，校门前的山埂上、斜坡的草地里、围墙外的法国梧桐下、校内的水泥球桌旁、水池边到处是五中学子朗朗读书的身影。父亲说：“闻到书香，顿感轻快，疲惫一扫而光。”读书犹如一个五彩斑斓的梦，让人留恋，让人向往。

父亲站在二层楼的女生宿舍下，习惯地喊：闺女，爸来看你了。每一次引来一些同学窃窃私语。 几十里的山路，凌晨的露水早已把父亲飘得衣冠不整，满脸尘土，手上提着的蛇皮袋特别扎眼。父亲布满苍桑的脸庞，既尴尬又不自然地拍打着衣服，然后蹲下身子，用手轻轻擦着只有来学校才舍得穿的解放鞋。

记得有一次父亲交公粮耽误了，没有将妹妹的东西送去，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直掉眼泪，学校的吕老师看见了，（记不起吕老师的名）忙问道：闺女你哭什么，是不是没有饭票啦。妹妹点点头。吕老师二话不说，一把拉着妹妹的手到他家用餐。时隔几十年过去了，至今妹妹谈及此事，感动得泪流满面。

那时，吕老师在大家的眼里是个大好人，这种好，是对同学们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爱。在学习上吕老师又换了一个人似的，可严厉得很，只要晚自习缺了一个人，第二天他一定会找到这位同学开导，谈心，直至这位同学感动得认错，他才会离开。

有一次，一位同学是大南那边的，星期六回家取东西，星期一还没有来学校，吕老师急得团团转。第二天早餐都没吃，踏着一把借来的旧自行车，风风火火地找到这位同学的家，脚刚踏进门，一条骨瘦如柴的小黄狗，躺在破旧的桌底下，有气无力地哼哧着。吕老师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，发黄的墙壁挂满了蜘蛛网。吕老师顺手把倒在地上，铁锈斑斑的锄头竖起，用手在香案上一摸全是灰尘。

转身见那位同学正蹲在灶堂边喝粥。见老师来了，他忙将双手放在胸前擦了擦，一把紧紧握着吕老师的手，眼含着泪花，断断续续地言道：老师我不能上学了，父亲突发疾病去世，母亲也走了，现在我跟爷爷生活，我要在家照顾他。吕老师鼻子一阵发酸。紧紧将那位同学抱在怀里，说：“孩子，我们农村的娃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啊！书一定要念，坎总会垮过去的。”

后来这位同学大学毕业，在省城成了家，不无感慨地言道：没有五都中学就没有我今天，不念书永远翻不了身。

自此以后父亲不管多忙，都要将妹妹的米、菜送去才会安心。有的时候会带上些自留地种的芋头、番薯、青菜给吕老师。吕老师都会客客气气地将父亲送到大门的斜坡口，父亲说：“吕老师你太客气了，一点锄头菜，你孩子多，不嫌弃就行。”吕老师还是那句话：礼轻情意重！多谢，多谢！

后来妹妹争气， 父亲也遂了心愿，含笑九泉。遗憾的是父亲突发心脏骤停去世，儿女们都在外地，只有母亲守在身边。看来只有老伴才是最长情的陪伴。时隔多年每每想起此事，儿女们都会泪流满面。

弹指一挥间，四十多年过去了，远在外地的妹妹谈及求学的往事，她动情地言道：五都中学那段美好时光，是她人生中最宝贵的，五中给了她智慧，给了她灿烂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