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进入下半月，走过一开始的慌张忙乱后，我儿子慢慢习惯了小学生活，他告诉我，班里有个很爱哭的小孩，叫阿奇，“不人喜欢他，因为他老是哭，而且如果你只要轻轻碰一下他，他就会大叫，疼嗯嗯嗯嗯嗯嗯～”。

“还有这样的小孩啊，那他多是还没适应。”

“对啊”，儿子一摊手说：“你看我就顺应得很好。”

与此同时，他爸爸小陈，跟阿奇一样完整适应不了，怎么做一个小学生的爸爸。每天早上7点钟左右，小陈都会像一头觉醒的巨狮，醒来怒吼一声：你看看你都吃成什么样了？

一般情况下，我都能从睡梦中惊醒，一起头我控制着自己，轻易不会出门。有个阿拉伯脱口秀演员，说起阿拉伯人打小孩的恶习，本来被亲爹揍一顿也就算了，他晓得只要忍耐一阵很快会过去。临近尾声的时候，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，他妈妈忽然冲进来为他求情，他爸连忙火冒三丈，又开始新一轮暴揍，一边揍一边跟老婆说：都是你惯的！

我深以为然，好几次头刚探出去，艾文朝我撇下嘴角的霎时，小陈简直就失去了理智，骂得更生气了。

“你看看你，一个早上吃个鸡蛋要格外钟！”“你为什么把蛋黄掉得四处都是？”“今天不去上学了，你在家里把鸡蛋吃好！”“鸡蛋都不会吃，我不你这样的儿子！”

这让我倍受煎熬，理性控制着我，最好别出门让战火升级，母性拉着我一定要为大人主持公道，掉点蛋黄又没啥，你下次给他炒蛋不就好了？

这话千万不能说，说出口小陈立刻一个回马枪：难道他一辈子都不吃煮鸡蛋吗？

我要是家里的鸡蛋，我选择自杀。

周末的时候，暴怒会在我眼前发生。一开始我坐立难安，并且心想，我儿子真是太伟大了，竟然能忍受这种怒骂。换了我小时候，谁要是这么骂我，可能当即会选择离家出走。

仔细观察了一会后，发现小陈又会迅速给自己找个台阶。

当小孩哭拉着脸重新练习吃鸡蛋，他会忽然来一句：你说我是不是很生气，吃个鸡蛋掉成这样？

还有一次，艾文说不想再吃粥了，小陈发完脾气，转头跟我说：昨天他说，粥太好吃了，我以后天天都要吃粥。所以你看我买了那么多肉松，今天他就说再也不吃了，是不是要气死我？

这让我很愕然，一个人竟然能这么快地发脾气，又这么快走下台阶进入一个普通爸爸的角色。朋友告诉我，很多小学生家长都是这么疯的。

一开始是忍耐，用好家长的标准要求自己，后来情绪逐渐失控，像一辆忽然漂移的车，甩起来的那刹那他自己都震惊，紧接着他忽然着陆了，想起来眼前这个不是他亲生儿子么？他顺脚走下台阶说：上次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做的吗？

有几次他骂得太凶了，骂完后开始进入自我忏悔模式，跟我说：以后我不会再骂他了，真的不会了，反正骂也没有用。

我又开始震惊起来，为啥要立地成佛？后来发现这是小陈每星期的例行忏悔，他可能在把我当神父用。他一直不停地摸索着各种不让自己生气的方法，什么跟小孩说，你现在浪费的时间都是你玩的时间，什么好好表现年底就可以有个蜥蜴，时而化做春雨，时而循循善诱。

但该电闪雷鸣，该狂风暴雨，还是一样控制不住。

艾文已经对这一切习以为常，他采取了几种方式，来抵抗父王霸权。第一种是做作业时，巧妙利用比喻，写道：这是我爸爸，我爸爸其实是老虎，总是在生气。第二种是在小陈发怒的间隙，摆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脸，皱眉对他爸说：你看看你，你又大声说话了。最后一种是默默承受了这一切后，找个空档恐吓小陈：你这样做神仙会看到的，你知道吗？

我感觉我儿子是个天才，这么小就知道利用不可知的神秘力量。

同时又在怀疑，小陈骂得这么凶，不会是做给我看的？

不如我出去玩一周，采取“将在外，军令有所不受”这种模式来看看，搞不好他俩就能走上正轨，开始同步适应小学生活。

为此我牺牲美妙的家庭时光，跑到已经飒飒秋风的德国，待了几天，始终追问着小孩的消息：今天你骂他了吗？为什么要骂他？

这一去，小孩跟我差不多已经失去了所有联系，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听到小陈提到，只是骂了一下下，这几天不怎么骂了。

我有点不敢相信，难道事情朝着磨合阶段发展了吗？

回来一看，周五的夜晚，小陈又开始了例行怒骂：你一个个抄，抄到什么时候去？叫你归好类再抄，你听不懂吗？

过两天，我们一家三口去了同班同学生日会，小孩们肆意疯跑时，老母亲们围坐一旁，我发现了好几个症状比小陈还严重的家长。

a妈妈说：我就是生气，他明明就是会，就是做不对，你说是不是要气死。b妈妈说：我看不得他写得那么慢，那么丑，他写太差，我每次都要帮他擦掉三四遍，才能写好。

以前总觉得小陈让艾文练字写五张纸，已经很过分了。做在妈妈堆里一打听，有人讲，我家每天要做四小时作业。有人讲，我家有次做了七小时。

小孩就是那么磨蹭！

一边听着，一边觉得小陈还行，既不是脾气最暴烈的，也不是陪写作业最鸡血的。

他还没跨出最后那一步，伸手打小孩。

但是每次看到他实在忍不住团了一团纸，扔向孩子的时候，我都有一种冲上去加入战斗的想法。

上小学，对小学生不难，阿宝已经不怎么打人了，阿奇很快也会不哭的。但是眼看着小学生们的家长一天比一天更疯，总觉得不是办法。

周日晚上，我站在小孩身后，看着他对着作业本涂涂写写。

我忽然明白，为什么家长如此挫败，当你作为一名成年人，再次面对小学一年级的几加几，“桃花潭水深千尺”，“how are you”，“nice to meet you”，心中总有一根不耐烦的底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