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踪的孩子49

莱农和几个女儿待在家里。黛黛很害怕,艾尔莎觉得难以置信,伊玛一直在问:人的血都在鼻子里吗?莱农很失措,也很愤怒,时不时会下楼去看看莉拉怎么样了。莱农想把蒂娜带上来,但那孩子很不安,她看到母亲的状况,手忙脚乱地照顾着莉拉,不想离开她妈妈一分钟。她在轻轻地给莉拉脸上涂药,把一些金属小玩意儿放在她的额头上,想让她的头疼缓解一点。莱农把几个女儿带下楼,想把这当成诱饵把蒂娜吸引上来,但这只能让情况更加复杂。伊玛想方设法也想加入到照顾莉拉的游戏中,但蒂娜一点儿也不愿意让步,黛黛和艾尔莎试着取代她,她会很绝望地叫喊起来,是她妈妈生病了,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照顾。最后莉拉把大家都赶走了,包括莱农,她说话声音那么大,莱农感觉她已经好多了。


实际上,她很快就恢复了。而莱农没有,莱农的气愤先是变成了怒火,后来成了对自己的鄙视。没办法原谅自己在暴力面前的不知所措。你喜欢在报纸上说:“我生活在我出生的地方,我不想失去和现实的联系。”但你太可笑了,你已经早就失去了和这里的联系,假如闻到污秽、呕吐物和鲜血的味道,你会晕倒。莱农想着这些事,同时脑子里涌现出自己无情回击米凯莱的情景:打他,抓他,咬他,心跳得很快。报仇雪恨的狂热过去了之后,莱农想:莉拉说的对,写作不仅仅是为了写东西,而是为了回击那些伤害别人的人,用语言来回击拳打脚踢,还有死亡的威胁。当然,她脑子里还残存着童年时的梦想:成为一个使用语言就像使用利剑的人,通过写作获得声誉、金钱和权力。但莱农早已经知道,现实中,一切都要平庸一些。一本书、一篇文章可以制造声音,但这和真实的力量以及没有尺度的暴力并不相连,这只是一种表演。无论如何,莱农想采取行动,弄出一点声音,希望能伤到别人。有一天早上,莱农来到楼下,问她:“你知道什么能吓到索拉拉兄弟的事情?”

她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莱农,有些懒洋洋地看了看四周,回答说:“我给米凯莱工作时,我看到了很多文件,有些东西是他亲手给我的,我把那些文件研究了一下。”她的脸色发青,她做了一个疼痛的表情,用很粗鲁的方言补充说:“假如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,他的欲望那么强烈,他都没办法说出来他想要,这时候,即使你让他把那东西放在热油里,他也会放进去。”然后她用手扶着脑袋,使劲儿地摇晃着,莱农意识到,那时候她也很鄙视自己。她不喜欢自己不得不用那种方式对待詹纳罗,那样说阿方索,还有把她哥哥从公司赶走,她也不喜欢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口无遮拦的话。她受够了,一切都让她受不了。但后来她好像感觉到和莱农的心情是一样的。她问:

“如果我把材料给你,你会写吗?”

“会的。”

“东西写好了之后,你会发表吗?”

“我不知道,也许吧。”

“怎么样才会发表?”

“我得确信写的东西会伤到索拉拉兄弟,而不会伤到我和我的女儿。”

她看着莱农,很难做决定。然后她说:“你帮我看一会儿蒂娜。”她从家里出去了,过了半个小时,她带回来一只花布包,里面装满了文件。

两人坐在厨房的桌子前,这时候蒂娜和伊玛在小声说话,她们在地板上专注地玩着布娃娃、马车和马。莉拉从包里拿出了很多纸、她的笔记,还有两个很破旧的红皮本子。莱农很好奇地翻看了一下那两个红色的本子:里面是方格纸张,用小学生一样的笔迹很仔细地记着账,上面的注解充满了语法错误,每一页都签着一个姓名的缩写“M.S”。那就是整个城区都知道的曼努埃拉·索拉拉的红本子。如果要换一个词来描述它,比如说“账本”,假如换一个颜色,它就不会那么激动人心。曼努埃拉·索拉拉的本子像一个绝密文件一样让两人激动,因为它是众多血腥事件的核心。莱农忽然意识到,回忆也是一种文学加工,也许莉拉说得对:自己的书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,但那都是很糟糕的故事,这些书很糟糕是因为它们条理清楚,是用过于考究的语言写成的,因为自己没办法模仿现实的凌乱、扭曲、不合逻辑和反美学。

两个孩子在一边儿玩儿——她们有时候会吵架,两人也会怒斥她们,让她们安静下来——莉拉把她搜集的材料放到莱农跟前,然后讲了这些材料的意义。她把这些材料简述了一下。两人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一起做一件事情了?她看起来很高兴,莱农明白这是她希望自己做的。那天结束时,她带着那个布包又消失了,莱农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,研究那些笔记。在接下来的几天里,两人在“Basic Sight”见面。在她的办公室里,她坐在电脑前,那就像一台带键盘的电视,这台电脑和她之前给莱农和几个孩子看的机器很不一样。她摁下一个开机的按钮,把一个长方形的深色盘放到了灰色的模块里。莱农很忐忑地等着,在屏幕上出现了一些跳动的亮光。这时候莉拉开始用键盘写字,莱农惊讶得张大了嘴巴,虽然这台机器也是用电,但这和莱农平时用的打字机一点儿也不一样。她用指头轻触灰色的键盘,她写的那些字默默出现在屏幕上,字的颜色就像刚发芽的青草。她脑子里的那些东西,记录在她大脑皮层上的东西,奇迹般地被倾倒了出来,显示在屏幕上。

那种力量,即使是出现在屏幕上也还是充满力量,经过电化学信号的刺激,很快就转变成了光。莱农说,太棒了!她说,我教你。她开始教莱农,屏幕上耀眼的文字开始变长,莱农说的话、她说的话,还有两人的讨论都出现在深色的屏幕上,绝不拖泥带水。莉拉在写,莱农在旁边修改。虽然写的是索拉拉兄弟在半个坎帕尼亚大区干的那些脏事儿,但那些字迹都完美无缺,每一行都整整齐齐,让人感觉到很干净清爽。

两人一起工作了好几天。写的那些东西,通过一台吱吱嘎嘎的打印机打印出来,白纸黑字地出现在眼前,简直就像从天而降。莉拉很不满意,两人又拿起笔开始改,费劲儿改了好久。她很易怒,她对莱农寄予的希望太大了,以为莱农能回答她的所有问题,她觉得莱农无所不知。但是她很生气,因为每写一行,她就发现莱农对这个大区的地理、地方关系、市议会或银行的内幕,还有犯罪和刑罚等等一无所知。奇怪的是,尽管如此,莱农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为自己还有两人的友谊这么自豪过。“我们应该把他们毁掉,莱农,假如这还不够,我就亲手把他们杀了。”两人的思想在发生强烈的撞击,仔细想想,这是两人的思想最后一次相互交融,慢慢变成一个思想。最后两人不得不接受,一切都已经结束,东西写好了,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。她又重新打印了一份,莱农把写的东西放在一个信封里,把它寄给了出版社主编,让他拿去给律师看。莱农在电话上跟他说,想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让索拉拉兄弟进监狱。


这段看的还挺激动的,莱农和莉拉终于要携手想办法惩治索拉拉兄弟了,


两周过去了,主编给莱农打了电话,一张口就说了很多好话。

“这个阶段,你文思如泉涌啊!”他说。

“这是我和我一个朋友一起写的。”

“能看出来你的文风,但比之前更好了,这是一篇非常精彩的文章。拜托你让萨拉托雷教授看看这篇文章,这样他就明白,任何东西都可以通过文采飞扬、激动人心的文字表现出来。”

“我已经不再和尼诺见面了。”

“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,你状态才这么好。”

笑死,连主编都觉得尼诺耽误了莱农

莱农迫不及待地想知道,律师是怎么说的,他的回答却让莱农非常失望。主编说,没有足够的证据让他们进监狱,哪怕是一天。但你要知道,索拉拉兄弟是很难进监狱的,尤其是就像你说的,他们已经渗透进地方政治,可以买通任何人。莱农觉得很虚弱,双腿发软,失去了信心,想莉拉一定会很生气。莱农有气无力地说:“他们要比我写得更糟糕。”主编感受到了莱农的失望,尽量想让莱农打起精神,他接着赞美了莱农在那篇文章里投入的激情。但结论还是一样:凭莱农手头的东西,很难把他们摧毁。他让莱农不要把那篇文章搁置起来,而是要把它发表。“我打电话给《快报》,”他提议说,“假如在这个时候你发表一篇这样的文章,对你、你的读者和所有人来说都非常重要,因为你向他们展示了,我们生活的这个意大利,实际上要比小说里讲述的还要糟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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