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这些名校生都去当小学教授了?

*本文为「三联生活周刊」首创内容

教师节刚刚过去，很多人还沉浸在师生情谊的回忆中，但对另一些人来说，与这个节日关系更大的是，刚刚过去的9月2—5日，是下半年全国教师资证报考时间。

一组来自教育部的数据显示，近年来，我国教师职业吸引力明显增强。报考教师资格证书考试人数比增长38.5%。甚至，竞争已经提前到高中毕业时，一个证据是，高考成绩前30%的学生报考师范专业的比例，已经由的18.3%提高到的33.4%，翻了将近一倍。

大数据之下，是年轻人们在潮水的方向里，辗转着寻求梦想与现实的平衡。

记者 | 李秀莉王海燕

一个师范生的梦想

今年教师节，可扬终于成了教师队伍中的一员，但她的梦想并不算完全实现了，原因上半年在福建省一致的教师编考试中，她报考了漳州市某区的音乐教师岗位，但并没有上榜，也就是没有真正拿到公立黉舍教师的编制。

公布结果的那天，可扬跟爸爸吵了一架，爸爸说，“你要反思，为什么这一年全职备考，还是没上？”可扬想，我有什么要反思的，别人分数低都考上了。可扬和同伙都报考了福建省漳州市的公立学校老师编制，但报考的区不同，最终，比朋友高出20多分的可扬在自己报考的区落榜了，朋友却在另一个区“上岸”了。

考试前，考生们在考场外温习（图源| 视觉中国）

这已经是可扬第二次报考公立学校音乐教师岗位。她从高中开始就想当音乐老师，所以尽管高中时学习不错，高考时，她还是选择了以艺术生的身份报考了福建本地的一所师范大学。

大四时，她在福建当地一所不错的中学当实习老师，学校里有学生乐团，音乐课也很受重视，除了上课，老师还负责乐团的管理，组织晚会。学校里的学生音乐素养高，可扬常常觉得跟先生之间有思想上的碰撞。实习快结束时，她还争取到了上音乐公开课的机会，上的是非洲歌舞鉴赏课，用了非洲腰鼓跟学生互动，还请其他实习老师编了相应的非洲舞。

这段充实幸福的实习经历，让可扬更加坚定了当老师的想法，以是大学毕业时，她放弃了考研，直接开始考教师编制。但随后她才意识到，这条路上的竞争比她想象的大得多。可扬大学入学前，师范类院校的学生不用参加教师资格证全国考试，卒业即自动认定教师资格，但从教师资格证考试改革后，和非师范类院校的学生一样，可扬和她的同学们也必须参加考试了。

改革后的教师资格证要考三科，包括综合素质、教育知识与能力、学科知识与教学能力，另外还有面试。教员资格证可扬倒是考得很顺利，每一科都是一次性过了，但她身边也有同学考了很多次。

2021年3月13日，沈阳，2021年上半年辽宁省全国中小学教师资历考试举行。（图源| 视觉中国）

毕业找工作时，可扬的同学里，除了个别同学考公务员或事业单位，一部分考研以外，绝大部分都选择了考各地公立学校教师体例，很少有人选择企业。可扬自己第一年选的是报考厦门地区的教师编制，她喜欢厦门，听说那边的教师待遇不错。

虽然是科班出身，但暑假，她还是报了一个辅导班，开班的就是当地一位老教师。可扬后来才听说，福建另一所师范大学里，从大二结束，就举行考编模拟比赛，大四一整年也没有安排课程，方便学生准备考公（公务员）考编（教师编制）。

因为疫情，福建的教师编制考试从4月延期到了7月，那时可扬已经大学毕业了，但除了以私人身份教钢琴课，她不找其他工作。最终，因为竞争太大，她在厦门的考试里还是没过，但她还是决定保留应届生身份，在家继续全职备考。

第二年报考，可扬本来想再试试厦门。但她父母了解到，漳州某区今年要招8位音乐老师，是去年的4倍，看起来机会很大。可扬想到，反正家在漳州，以后也方便照顾父母，最终决定放弃厦门。

但报名后，可扬才知道，虽然这个区招的名额多，但报考人数更多，超过了100人。最终，以非常小的分差，可扬遗憾落榜。

激烈竞争的另一面

可扬感受到的竞争不是没有来由的，据教育部公布的数据显示，我国教师职业吸引力明显增强。，报考教师资格证书考试人数比增长38.5%。高考成绩前30%的学生报考师范专业的比例，也由的18.3%提高到的33.4%，个别地区数十人竞争一个岗位，已经变得常态化。

杨蕊就是在进入这个赛道的。她毕业于国内TOP2大学，硕士学历，因为专业冷门，对口岗位不多，学院的大多数同学都会在毕业前考教师资格证，作为未来的就业备选。研究生毕业前，从秋招开始，杨蕊就把目光锁定在了当老师上。她所在的专业除了少部分继续学业或进入对口行业外，一部分选择了考公务员成为选调生，但杨蕊不喜欢公务员工作，剩下不多的选择里，成为老师看起来是最合适的。

为什么这些名校生都去当中小学老师了? 小学老师在讲课（图源| 视觉中国）

杨蕊考虑过留在北京，但一番了解后发现，北京的公立学校不缺人才，她如果报考，只能投自己在硕士期间专业相关的学科，但她更想当数学老师，教师资格证考的也是数学科目，所以权衡后，决定放弃北京。

不过好在杨蕊毕业时，深圳教育局到学校招聘，招聘规模不小，给编制，给户口，年薪30万。并且，其中部分区不要求报考科目跟大学时的专业相关。这意味着，和可扬经历的统一报考不同，拿到教师资格证的杨蕊没有再经历教师编制考试，而是直接通过校园招聘跟深圳的教育局或学校对接。

她记得，她投简历的区，如果学校有了意向，会提前跟学生加微信，有点抢人的意思。但这并不意味着，作为国内TOP2的硕士毕业生，杨蕊就能高枕无忧，她当时本来想教初中，也向不少中学投了简历，但最后加她微信进入双向选择的只有一所初中，另外一所是小学。

权衡后，她放弃了初中，原因是听说对方锁定了两个候选人，考虑到自己并不“专业对口”，另外一个候选人还是男生，把握不大。即便最后选择了小学，杨蕊发现自己的对手学历背景也相当不错，一个是人民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毕业，一个是北京师范大学本科毕业。

“他们（学校）也是优中选优”杨蕊说。后来入职后，她发现同事们的学历都挺高，回过头去想，杨蕊多少感到有点震惊，既有对同事们的震惊，也有对自己的震惊，上了这么多年学，结果都来教小学。

为什么这些名校生都去当中小学老师了? 《西小河的夏天》剧照

其实毕业前，杨蕊还去在线教育机构实习过，大四秋招时，也找过北京教育培训相关的行业的工作，offer倒是拿到了，第一年年薪打包价36万，对应届生来说，已经相当高了。但除了第一年，后面的收入跟老师的业绩强相关，杨蕊感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把握，况且 “它（教培机构）什么都不给，没有编制，没有户口。”

等到真的在深圳入职，杨蕊的同学里，也有人毁约，选择了去薪水更高的互联网大厂。对杨蕊来说，除了深圳的房价偶尔让她忧虑外，她对目前的工作还算满意，因为工作环境单纯，作息相对规律，并且，虽然是教小学，但起码教育这个行业让她感到，“在做一点（有意义的）事情”。

上岸之路

根据杨蕊自己后来粗略的统计，自己所在专业的毕业生，大约有20%都去了各地公立中小学当老师。这个比例并不罕见，来自北大的李梦是入学的，经过一次转专业，才本科毕业，如今还在北大继续读研究生。李梦转专业前后学的都是就业领域相对狭窄的文科专业，她记得，她入学时跟师兄师姐们谈起就业，还很少有人提起去当老师，即使当老师，也是去高校。

但是等到自己硕士研究生入学时，李梦发现，身边大多数人都在考教师资格证，公布成绩时，朋友圈里齐刷刷都是晒分数的。并且，在教师身份里，大家还心照不宣形成了一根隐形鄙视链，其中最底端的教培行业老师。

前段时间，李梦因为一个项目调研，想找进入了教培行业的同学了解一些情况，结果发现，很多人根本不愿意公开自己选择了教培行业的事。

李梦说，“大家眼里，教培老师和公立学校老师，完全是两种职业”。她的另一个师姐，毕业后，本来去了教培行业，但做了一年，就发现这个行业要求短时间见效，太打鸡血了，所以转而继续深造读了硕士研究生，准备毕业后继续当老师，但一定会选择公立学校。

《Live》剧照

李梦自己入学北大时，一心想进入媒体行业，但等到真的面临找工作，她自己心里也挺没底的，她其实从没想过当老师，但这个选项总会在别人劝说时，自动跳出来。李梦自己想的则是，等到研究生毕业校招时，也许互联网、国企、媒体都投一投。

在系里，大家以前很羡慕进入互联网和金融行业的，因为薪水高，但这些年，关于不同行业加班的新闻看多了，李梦和身边人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进入高薪的行业了。她有同学去大厂实习，常常加班到晚上10点、11点才回学校，这完全不是李梦想要的生活。她说自己上了北大后，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刷夜学习，但熬得多了，考虑工作的时候就“特别现实，完全不想过那种996的特别内卷的生活。”

但也有人因为另外的理由选择成为中小学老师。张舒妍是北大中文系的学生，她的一个博士师兄今年毕业后，在一所211大学老师和北京一所中学老师的身份之间犹豫了很久，虽然最终他依然选择了高校，但中学的吸引力并不小，原因是这里虽然工资不高，但他同样可以选择自己读博时的专业，给学生开任选课，发挥空间很大。

张舒妍本科时最好的一个朋友，毕业后去了英国学电影研究，对方就特别想毕业后回到北京，当一名中学老师，教的科目都想好了，就是作为副科的电影课。张舒妍有时候看朋友圈，觉得挺好玩，毕业的师兄师姐们发朋友圈，下面互相喊，“李老师好，张老师好”，都是老师。

和张舒妍的这些师兄师姐一样，目前，可扬的同学大都已经有了教师编制身份了，用可扬的话来说，就是“上岸了”。保险起见，她今年其实同时准备了事业单位考试和教师编制考试，两者内容和方向完全不一样，她不得不两边忙碌。但报考的事业单位考试，她今年也落榜了。

《我是余欢水》剧照

父母的焦虑也在无形中影响着可扬，印象最深的一次，她跟妈妈吵架，因为妈妈跟她说，隔壁邻居小孩用了两年，考上了公务员，让她去问人家有没有什么方法。但可扬清楚，自己没考上，除了分数不够顶尖，也有抉择和运气的问题，并不能完全类比。她向身边的人打听过，自己的分数比漳州市另外一个地区的第一名还高，这让她对自己又重拾了一点信心。

其实，今年8月可扬已经争取到了一个补录名额，进入一家市区的学校开始工作，只是没有编制。虽然做了梦想的工作，可扬还在努力准备下一次考试，她听说有人考编，考了七八次，自己才考2次，也不算太多，她相信自己未来一定能考上。

（应采访对象要求，文中可扬、杨蕊、李梦、张舒妍是化名，感谢吴淑斌对本文的帮助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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